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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提着水桶从厕所门口走过去,碰见一个我没见过的人。但是他见了我却亲热的狠,他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恭维的说:“所长,好!忙呢?”他一边叫我,一边用双手提了提裤子,把腰带又扎紧了一圈,又伸出一只手来,拿到脸的前面,用食指抠了抠他鼻孔眼里的鼻屎,便从我的一旁溜了过去。

    我的心里高兴得不行了,我想:他娘的,都知道我是所长了!服务员,传菜员,厨师,刷盘子的,男的,女的,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都这么叫我,我突然间想,世界上或许认识我的人要比认识我们白经理的还多!

    我提着水走进厕所,把铺在地面上的塑料垫子掀了起来,然后拿出了那把专门刷厕所的刷子,往垫子上倒了点“洗厕灵”便不厌其烦的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在心里偷着乐:嘿嘿!他们都叫我所长了!他们都叫我所长了!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大官”被别人尊称为所长,没想到今天轮到老子我了!

    我感觉“洗厕灵”倒得少了点,垫子上面还有污垢——也不知道是谁他妈喝多了吐在了上面,呕吐的出来的东西把垫子上的小窟窿给堵死了,怎样刷也刷不掉!那些暗黄色的东西里还夹杂着一些酒的味道,比人拉出来得屎还让人感到恶心。

    我就把剩下那半瓶全都倒了上去,没想到把厕所弄得不成样子,地面上的泡泡多了起来,吹起来的泡泡就像弹出来的棉絮一样,我把水桶里剩下的水倒在托着垫子的地面上——我想把它们冲进下水道。只是没想到我如此做,倒把它们给惹怒了——它们在厕所的上空飘了起来,泡泡就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它们好象要跟我捉迷藏似的。

    我的动作变得有些慌乱了。我拿水不断的冲着地上的泡泡,又拿了把笤帚消灭着空中的泡泡,我像一个勇猛的战士一样跟这些顽固的没有生命的东西做着斗争。

    “所长!你他娘的又在干什么?我听见了我们领班的声音,心里便有些颤抖了。他走了进来,好像是为了上厕所,我就知道,我又要挨骂了!

    我怯生生的看着他,说:“泡泡泡”

    我又说:“有泡泡泡”

    “泡你娘啊,”他又骂道:“你这个傻b玩意,整天他娘的干不了点正经事!瞎她妈的忙活!”他大概感到骂我还不能解恨,又靠前了两步,从我的手中夺过那把笤帚,像打一条狗一样在我的屁股上摔了两下,把我的裤子弄得湿漉漉的,弄得我的里面也不对劲,就像尿在裤子里一样。

    我不敢支声,只得低下了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接受老师必要的惩罚一样——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赶紧收拾收拾,你娘的!今天和平区的区长要来我们酒楼吃饭,一定要把厕所弄得干净利索!听见了吗,所长!”他说完后,站在厕所里镜子的前面看着里面的另一个自己,然后干咳了一声,他的咳嗽声倒让我想起我爹来,我差点就叫了他一声爹。那声音就像一头老母猪打了个嗝一样,他拽了一下只有领班才配有的领带,又用手触了下戴在前胸的小牌子——看看它是否歪了,小牌子赫然的写到:顺得大酒楼,领班。

    他又回过头来问我:“听见了吗?!所长!”

    我胆怯的抬起了头,强迫自己瞟了他一眼,唯唯诺诺的说了一声:“唉。”然后又把头低下干起活来。我看他说完后又用手捋了捋那黄色的如同枯草一样的弯弯的头发。

    “你算个x毛啊,”我在心里骂道,却不敢说出声来。我看他好像根本就没撒尿就走了出去,把厕所的门摔的咣咣的响,好像惊动了整座酒楼。我终于骂出声了,不过还是很小,就像苍蝇拍打翅膀的声音一样:“装b,我是所长,你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个领班!真他妈能装!”

    我以前不是这里的所长,以前这里根本就没有所长。我听别人说厕所里的卫生以前是一个老太太专门负责打扫,可是一个女人打扫男人厕所毕竟不是回事,后来她就不干了。我那时候刚来到这里,不过还不是所长。

    我上学上到了初中的1年级。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数学老师问我:“哎,你过来,我问你,三角形形的面积是怎么计算的?”

    我想了想,感觉这个问题太难了,就说:“老师,这这太难了,您出个简单的吧?”

    数学老师绷着脸,用手扶了扶眼睛前面的腿了色的眼镜框,说:“好,那我问你,平行四边形的面积是怎么算的?”

    我又想了想,说:“老师,这这咱们没事算那些玩意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的

    我听见班上的同学疯狂的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好像已经憋了有一个世纪了,就像洪水一样流进我的耳朵里,把我的耳膜震得嗡嗡的响。

    我看见数学老师就像一个僵尸一样站在那里,他得脸就像烧的通红的铁锅一样,他把手举到脸的前面,把眼镜拽了下来,在讲桌上使劲得一摔,眼镜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顺着他的手扔出的方向,变得粉碎,教室里的洪水就立刻就停了。

    夕阳只剩下半个脸的时候,我被班主任送回了家,他对我爹说:“你儿子是白痴!”

    我爹弓着腰——他的身子再往下点,就变成一个圆形的了,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其实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灰土,这样做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因为他的衣裳全是褶子。好像穿了有几百年了。

    他干咳了两声,奶声奶气说:“哦,我知道,我以前就知道了”

    老师走后,我就给我爹说:“爹,我不是白痴,那天语文老师还夸我聪明呢!”

    我爹笑了笑,他一笑,脸就变成菊花了,是我没见过的那种通红通红的菊花,他说:“怎么夸你了?”

    我说:“那天,语文老师问我唐诗的特点,我回答对了!”

    “你怎么回答的?”我爹问我。

    我说:“‘形散神不散’,班上的同学都笑着说我回答对了,老师也这么说,别人说老师是不会骗人的!”

    我爹把腰直了直,又说:“哦,哦,我知道了”

    我就这么呆在家里了。

    有一天,我看见小树和小草都长出了新的叶子和新的芽,就知道春天到了。

    那天与别的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我看见我爹在收拾东西,就走过去问他:“爹,你要去哪儿?”我爹说:“不是我上哪,而是你上哪?你也不小了,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我给你在市里找了个活,在酒楼里面,当传菜生,我给人家说好了,今天你就去吧!”

    我更迷惑了:“老师以前说,不到18岁是不能出去干活的,属于童工,你那天不是才说我刚满16岁吗?“

    我爹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们在太阳还没升到头顶上的时候到了顺得酒楼。

    我爹穿的还是那件几百年前的衣裳,那衣裳以前是什么颜色不知道了,反正现在是说白不白,说黄也不黄的颜色。

    收银台坐着一个比猪还肥的人,他一只手捏着牙签拨弄着牙,另一只手翻着手下面的报纸。

    我爹猫着腰,点着头,说:“白经理,这就是我儿”

    大肥猪把头往上举了举,他从桌子上把烟拿了过来,抽了一根,点着了,吧嗒着,把眼睛使劲的睁了睁,吐了口烟,问我:“多大了。

    我低下了头,嘿嘿的笑了两声,说:“16岁。”

    大肥猪又把头低下了。他好像把头埋进了报纸里面。

    我爹生硬的笑了笑,说:“我儿今年18了,白经理,他18岁了。”

    大肥猪又把头抬了起来,斜睨着我说:“哦,我知道了。”

    他说话的语气跟我爹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亲兄弟。

    他说着又吐出了口烟,那另人讨厌的烟雾飘到了我的脸上,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眼前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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