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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0.info,特殊身份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而她在昏迷中喊的最多的还是楚秋凡的名字。

    梅姨就如同十五年前得知楚秋凡做了大汉奸,感觉到天塌地陷、仇恨满腔时一样,在梅姨得知楚秋凡不是汉奸,而是共产党特工,她又一次地感觉到天旋地转,天塌地陷,她再一次地崩溃了。

    如果说,这个消息对梅姨来讲是一个好消息,那么不如说,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样可以使梅姨彻底崩溃。十五年前,梅姨在痛苦的挣扎中将对楚秋凡全身心的爱、满腔的炽爱转化为满腔的仇恨,把对楚秋凡刻骨铭心的爱转变为刻骨铭心的恨,那是经历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是血与肉、灵魂与肉体的搏斗,最终梅姨在痛苦和血泪中视楚秋凡为仇敌。

    十五年后,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楚秋凡不是日本汉奸,楚秋凡是一名共产党特工,短短的几句话,淹没了梅姨十五年沉重的痛苦岁月。

    在如此天翻地覆的冲击之下,梅姨无法轻松、乐观地去接受这一切,任何人都无法相信、难以面对,整整十五年的折磨,梅姨每一天都挣扎在血泪和痛苦之中。还有,梅姨最后对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那一枪包含着她的全部仇恨,那一枪是梅姨与楚秋凡生与死的诀别。

    事实上,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后,她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快乐和释怀,她的心仿佛被人拿出来,翻滚了一遍又放回原处,她的心继续在滴血,更加疼痛。梅姨从一个仇恨的深渊又跌落到另一个悔恨交加的深渊里,梅姨千百次地诅咒自己、痛骂自己。她痛骂自己在楚秋凡深入虎穴、孤军作战的时候,她却在诅咒他、痛恨他、追杀他。楚秋凡在舍生忘死营救她的时候,她却对他射出仇恨的子弹。梅姨无法原谅自己,梅姨心里全是悔恨、内疚、忏悔,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悔之晚矣,她向楚秋凡射出的那一枪永远都无法挽回,梅姨痛心疾首,她甚至打算砍断自己对楚秋凡射击的右手,以此赎罪。

    虽然梅姨得知了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但是目前楚秋凡的情况,他身在何处,梅姨是否能与他再度相见,再度携手,甚至他是否还活着,这一切梅姨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和结论,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梅姨得到的只是一个未知数。

    或者说,当楚秋凡将那枚结婚戒指转交给梅姨时,似乎就预示着楚秋凡再一次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一次是永远的消失,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相见。

    梅姨走了。

    梅姨离开南京去了北京。

    在梅姨得知楚秋凡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南京。从1937年楚秋凡在结婚典礼前消失之后,梅姨一直坚定地守候在南京,没有离开南京半步。而此时,当楚秋凡的身份真相大白时,梅姨离开了南京。南京是梅姨的伤心之地,那里饱含着她的心酸,饱含着她的血泪,她一生的最大的幸福、最大的痛苦、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恨都凝聚在南京这块土地上,因此,她选择了离开。

    楚秋凡的秘密身份被揭开,然而,梅姨感觉到的是更多的孤独与凄楚,梅姨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都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并且,他们全都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梅姨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了一样,空荡、孤独、寥寂、落寞。

    楚秋凡彻底的消失,仿佛带走了梅姨的全部感情。她全身心的爱、终生的爱都随着楚秋凡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升华到另一个意境里,一个超真空的共享的空间,共享的爱情和共享的精神归宿。

    在梅姨后半生的几十年里,她一直没有离开北京,她与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从此,梅姨再也没有回过南京,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南京。梅姨生活得很平静,她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婚事。每年的秋天,梅姨都会去一趟苏州,秋天是梅姨小女儿出生的时间,梅姨每年都到苏州去探望下落不明的小女儿,为她庆祝生日。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沈少白从朝鲜前线回到祖国,刘明东和刘易学牺牲在朝鲜前线,冷眉复员回到南京,做了大学教授,闫武一直在南京市公安局。

    沈少白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他申请到北京工作,进入军事学院任教官。沈少白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来北京工作,但任何人心里都很清楚,沈少白是因为梅姨才来到北京。

    闫武在四十不惑之年,在许部长的介绍和督促下与军区总医院的一个女医生结了婚。闫武结婚之后,特地带着妻子前来北京看望梅姨和沈少白。梅姨看到闫武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家,深感安慰,她很高兴。

    沈少白一直没有结婚,沈少白说,在他这一生中只能有两个女人。当他第一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当他第二次拥有生命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梅姨,这两个女人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两个女人。

    沈少白和梅姨始终保持着亲密的感情,当然,沈少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西装笔挺,手里拿着鲜花,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浪漫公子,他对梅姨的情感、对梅姨的爱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终结。在九十年代,沈少白七十四岁患有癌症的弥留之际,六十九岁的梅姨俯下身子,双手捧住沈少白的脸庞,默默地亲吻了他,这是梅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沈少白。这是沈少白五十多年来追求梅姨拥有的第一个亲吻,也是最后一个亲吻。刹那间,沈少白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水,随后,他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至于楚秋凡,这个主宰了梅姨一生的男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楚秋凡真的如同蒸发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梅姨也试图通过有关部门打听楚秋凡的消息,但是,楚秋凡这个人如同不存在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更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情况。甚至有的人以为梅姨神经出了毛病,居然来打听抗日战争时期一个汉奸的下落。梅姨最后想到当年到南京找她谈话的那两个北京干部,然而,就连那两个北京干部也音信全无。至此,所有关于楚秋凡的线索都断了。

    2001年,梅姨已是83岁高龄。然而,梅姨依然头脑清楚,思维灵敏,她眼不花,背不驼,她依然残留着老年的美丽,雍容高贵。每天早晨,梅姨都要戴上眼镜把报纸上的新闻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看一遍,每天的电视新闻她也是雷打不动。但是,梅姨的眼睛里永远蕴藏着那么一抹忧伤和孤独,永远饱含着那么一丝期盼和梦幻。

    这个夜晚,梅姨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广告睡过去了。半晌,她咂动着苦涩的嘴唇,悄然醒来,她朝着我凄楚地一笑,告诉我她刚才在梦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很模糊,好像飘在云里雾里。

    梅姨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说:“孩子,这两年,你往返于美国和台湾,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到了吗?为什么不和我说呀?”

    我心里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说:“梅姨,您让我告诉您什么?”

    “孩子,我让你打听楚秋凡的消息呀!以前是不能打听,后来是打听不到,现在很多绝密档案都已经解密了,科技又这么先进,没有找不到的人。”梅姨说。

    我有些傻了、呆了,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说呀,你打听到了没有?”梅姨催促着说。

    我说:“梅姨,时间都过去大半个世纪了,您还想他干什么?”

    “只要他还活着。”

    “那又能怎么样?”我劝慰地说,“他现在活着,或者是去世了,这对您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梅姨,您还是自己多多保重身体吧。”

    “如果他还活着,也有八十多岁了,他已经不是特工,何况他是共产党特工呢,他可是有功之臣呀。”

    “如果他回来了呢?”我说。

    “我可以照顾他。他八十多岁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我的身体还行,手脚也能动,我可以照顾他。”梅姨眯着眼睛,憧憬着喃喃地说。

    天啊!我浑身袭来一阵彻骨的寒冷,差点喊叫出来。我的心感觉到一阵难忍的刺痛,仿佛被人猛击了一下,我紧紧咬紧牙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在这一刻,我彻彻底底地被梅姨震惊了、震撼了!六十多年了,整整半个多世纪,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梅姨这个因为楚秋凡而饱经磨难,受尽心酸,一个凄凉、痛苦的女人,时至垂暮之年,竟然还是如此深刻地、迫切地思念着曾经远离了她,去执行伟大使命的那个男人,对此,我除了对梅姨的敬慕和震撼,还有的就是难以表达的复杂的情感。

    但是,我不能说。我应不应该说,应不应该告诉梅姨真相。

    忽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梅姨。六十多年里,梅姨生生死死,饱尝了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凄苦,忍受着失去女儿的心痛,而她却始终想着那个在婚礼上抛下她、突然失踪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恨他、诅咒他,而她的心里却是惦记着他、关切着他。几十年来,梅姨能够坚强地生存到现在,梅姨能够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那是因为梅姨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梦幻在梅姨的心里有一颗期盼的、梦幻的火种,无论是寒天雪夜,无论是春夏秋冬,梅姨正是有了这颗爱情的火种,她才能一直活到现在,一直保留着她的美丽和聪慧。

    事实上,我已经寻找到楚秋凡的线索。我在美国得到一个不很确切的消息,有一个人说,在美国费城的一家医院里,有人见到一个八十多岁、面貌酷似楚秋凡的老人,据医生说,老人肺部早年曾经中过枪伤,因此,在近十几年里,老人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里。据说这个老人一生没有结过婚,身边只有一个收养的二十多岁的孙女。

    我来到这家医院,病床上躺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一头银白色头发,浅褐色皮肤,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虽然老人已经八十有余,且又身患疾病,但老人那双炯炯有神、仿佛能够洞察整个世界的眼睛,深刻、犀利、锐利,然而,在老人深邃的目光里,我仿佛看见和梅姨有着一种同样的孤独,一种充满期待、朦胧的深沉。

    据医生讲,老人姓林,叫林依南。我知道无论是林依南,还是秦灿,或者是楚秋凡,也可能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也可能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然而,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内心的碰撞,他就是梅姨苦苦等待了六十多年的楚秋凡,虽然他已苍老,虽然他卧病在床,但是,我可以确定,他就是梅姨的楚秋凡。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更加震撼的是,老人收养的孙女,那容貌、那性格、那气质,尤其是那一双大大的、黑黑的、清澈、娇媚的眼睛,如此酷似梅姨,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老人的病床前,我将梅姨的照片递到老人的手里。顿时,老人双手颤抖,激动得全身发抖,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困难地喘着气。半晌,老人平静下来。我告诉老人,我是梅姨的侄子,梅姨现在居住在北京,安度晚年。

    老人双手捧着梅姨的照片,嘴唇嚅动,仿佛有千言万语。他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按在心口上,老泪纵横,泪水涟涟,他痛心地说,他对不起她,他让她吃苦了,他此生此世无法再给她带来幸福。

    我没敢告诉他关于梅姨女儿的事情,我唯恐他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和梅姨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问询过医生,医生讲,老人的肺部曾经受过枪伤,因此,上了年纪之后,肺部疾病难以医治,而令医生奇怪的是,每当老人提到肺部中的那一枪,老人的眼睛里就放射出光彩,仿佛无比兴奋和幸福,医生大惑不解。然而,我知道,老人肺部的那一枪就是当年梅姨射击的那一枪。梅姨的子弹和伤痕整整陪伴了他几十年,陪伴他走到大洋彼岸,每当他抚摸梅姨枪击他的伤处,他就感觉无比幸福,他就觉得梅姨和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心融合在一起。

    我问老人,一直居住在美国,有没有想到回国。老人告诉我,他很想回国。以前是不能回去,后来,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他无法长时间地乘坐飞机。还有,国内可能已经没有他可以找得到或者认识的人了。

    就在这一夜,老人把梅姨的照片紧紧地贴在心口上,他溘然长逝,与世长辞。仿佛在他听到了梅姨的声音,看到了梅姨的面容后,他耗尽了对梅姨的那最后的思念,他安然地走了。

    我很迷茫,我找到他,见到他,给他带去了他日思夜想的梅姨,而他却走了。我帮助老人的孙女料理了老人的后事,我感觉我是在为梅姨送他最后一程,为梅姨替他做最后一件事。

    当我为他掩埋了最后一把泥土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随风飘走的惆怅,一种茫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呢?浪漫的爱情,血色的爱情,生死的爱情,畅想的爱情,还是一种梦幻的爱情?!

    关于楚秋凡去世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梅姨。我不能说出来,梅姨的爱,这种锥心的爱、锥心的思念,支撑了她的一生,温暖了她的一生,给予了她一生,如果我对梅姨说出真相,梅姨会怎么样呢?那就等于无情地打碎了梅姨一生都在艰苦营造的梦境。我宁愿让梅姨的梦境继续营造下去,让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女儿,继续无声地生活下去,让她的全家人平静地生活在她的梦境里。

    正是在这个夜晚,梅姨经历了人生历程中最为漫长的寂静、最为深沉的忧伤和最为激荡人心的爱的震惊。

    啊!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梅姨如同爱情的女神,令人崇拜和陶醉。六十多年里,梅姨经历了硝烟战火,生生死死,她饱尝了人世间难以想象的苦难,万劫不复,她却始终铭记着那个曾经她以为背叛了她的男人,她无数次痛心疾首地痛恨他、诅咒他、刺杀他,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直铭记着他、盼望着他。当她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背叛她的时候,她无数次地痛恨自己,她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生,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的爱,她也更加铭记着他、盼望着他。

    什么是爱?这就是爱!

    为了自己爱的人,哪怕他彻底背叛了你,哪怕是要亲手杀了他,你也要永远地等着他,铭记着他,在心里永远留下他的位置,即使为他尝尽人间孤独,耗尽毕生血泪,也永不言悔。

    殊不知埋藏在时间深处、心灵深处的那种孤寂、凄楚的爱,有着更加绚丽浪漫的伟大,有着更加血色浪漫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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