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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0.info,锦衣玉令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白执等在寝殿外面,默默不出声。

    赵胤朝他走去的时候,脸色已然收住。

    “爷……”白执转身面对他,正要施礼,却见赵胤摆了摆手。

    “走吧。”

    光启帝是在焚宫后的第三天在谢放和陈宗昶的护送下返回京师的,不过,京师的事情,赵炔却不是到了京师才知情。他尚在途中,京中的消息已然得报。

    所幸,他是个一个好命的皇帝。

    慢悠悠回京,大局已定,四海皆安,除了烧毁的皇城宫殿昭示着这里曾经遭受的厄运,一切仿佛未曾发生一般。

    皇城虽然烧了不少宫殿,但大多在后宫。奉天殿等重要宫殿仍然健在,反正光启皇帝也没几个后妃,很好安置。国库有钱再重建,没钱就任由它荒着,谁要用谁建……

    在这场变故中,白马扶舟被擒,至今不醒,邪君及其党羽悉数被诛,太子的表现超乎寻常的出色。经了此事,佞臣得除,朝纲重振,百官归心,于一个皇朝的执政者而言,并非完全的坏事。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赵胤再不理会他了。

    光启帝回京那天,顺天府洒扫街道、万民朝拜,文武百官皆出城数十里相迎,下跪请罪。只有赵胤一人,以照顾家中病妻为由,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赵炔无奈,只得微服亲至无乩馆找他。

    可是,好茶有招待,人却见不到。

    在今天之前,赵胤已经晾了赵炔三次。

    赵炔也不生气,任由他给冷眼,仍是以探望弟妹为由,带着赵云圳一起来看望。

    这会子,赵炔父子二人坐在花厅,大眼瞪小眼。

    两盏清茶馥郁芬香,他们却没有一句话,谁也不理谁。

    不仅赵胤不爱搭理光启帝,就连他的亲儿子最近也是拿脸色给他瞧。这小子翅膀硬了,要不是迫于孝道,光启帝怀疑,赵云圳能直接大巴掌呼在他脸上。

    他们埋怨他重用白马扶舟,导致了这一场灾难。

    赵炔心里明白,因此看到赵胤出现在花厅,未等他落座,赵炔便率先示好,不待赵胤参拜行礼,便起身将人扶起。

    “弟妹身子可有好转?”

    说罢,他侧脸望了一眼旁边的太监罗椿,使眼色。

    “小椿子。”

    现在的罗椿其实已经不是当年御前当差的小椿子了,早已长大,在李明昌死后,罗椿得到光启帝的提拔和重用,成了御前最得宠的太监,已是个大椿子了。

    罗椿办事谨慎,是李明昌一手培养出来的,很是得用。不用皇帝说明白,马上端起放在几上的锦盒,双手奉到锦城王面前,单膝跪地捧过头顶,恭顺地道:

    “王爷,这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千年老参,给王妃调理身子再是合适不过……”

    赵胤没有去接锦盒,语气也不见多冷冽,只是没看一眼锦盒,便平静而淡然地拒绝了。

    “多谢陛下恩典,但臣妻用不着。”

    罗椿跪在原地,不敢动,只拿眼瞄皇帝。

    气氛凝滞。

    赵炔看赵胤脸色如常,却无转圜余地,尴尬地干笑两声,也不生气,摆了摆手,示意罗椿退下去。

    “无朕旨意,不许人靠近花厅。”

    罗椿应声,低头后退而行,出门离去。

    “阿胤。”没了外人,赵炔更是对赵胤亲近了许多,说话也更为随意,“弟妹的身子可是有变?”

    赵胤望着他关切的脸,冷冷应了一声。

    “托陛下的福,臣妻尚好。”

    嘴上说好,可他的神色却是万般不好。如果时雍当真好起来,阿胤的火气早就消了,也不会如此不待见自己。

    赵炔心下明白,沉默半晌,又皱起眉头。

    “实在不行,我张贴皇榜,招揽各地能人异士入京问诊。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天下,就找不出一个能解邪毒的人?”

    赵胤侧头望他一眼。

    “不必劳烦陛下。”

    赵炔被堵得脸颊微涩,踌躇一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捧盏一叹,“你跟我这里犯犟,又是何苦?我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一番好意。你怪我可以,何必拿弟妹的身子赌气?”

    赵胤面沉如水,“帝王心术,本该如此。臣从来不敢责怪陛下。更不敢拿臣妻之病来与陛下赌气……”

    赵炔僵硬地看着他。

    赵胤迟疑一下,冷眼微眯,语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忧烦,“天下名医皆在京中,臣妻也是大夫。她深知自己病情,不愿劳民伤财……”

    赵炔吸口气,叹息道:“你还是怨我。”

    “没有。”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道:“君是君,臣是臣。焉有埋怨之理?臣之心,正如当日的李明昌,可裱日月。无怨,更无恨。无非命运耳。”

    光启帝握茶盏的手,狠狠一紧。

    李明昌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浮现眼前,想到他临死前的样子,拜倒跟前说的那些话,光启帝声音微微一变,喑哑而深沉。

    “朕并不想李明昌死。朕都为他安排好了退路。他却不愿——”

    李明昌与赵炔日夜相伴,多年主仆情,李明昌殉国,光启帝自是神伤。

    “李明昌认为,要麻痹乌尔格和乌日苏,就得以假作真。要揪出吕更背后的黑手,拔除深藏朝堂的毒痈,将邪君和他的部众一网打尽……他就必须真死。不然以两乌和邪君的精明,断然不肯相信……”

    两乌之战,光启被俘,史书难提……谁能想到光启事先是有预见的?甚至甘愿以己作饵,诱敌入局?

    赵云圳大为震惊,“父皇?”

    这是怎么回事?

    赵炔没有看儿子的表情,抬眼望一下赵胤,眼眶已然泛红,赵云圳注意到父皇端茶的手,都有轻微的颤抖。

    “朕会给李明昌记功,予以大祀。令其宗族侄辈都能蒙受朝廷荫庇……”

    赵胤沉默不语。

    却是一边的赵云圳,冷哼了一声。

    “父皇,人死了便是死了。记功也好,大祀也罢,皆是做给后人看的。李明昌无儿无女,宗族侄辈亲眷得到荫庇,与他何干?不如多烧些纸钱来得实在。”

    光启帝猛地掉头,直视着儿子,目光明暗不定,不知在思考什么,片刻才平静地反问。

    “那依你之言,父皇当如何做?”

    少年太子已然长成一个身量颀长、眉清目秀、俊雅端方的美男子。他的眉眼与赵炔有几分相像,但少年心性,脾气却是直接火爆,在父亲面前说话也不避讳什么。

    “父皇做这些,只是为了弥补你心里的缺憾罢了。对死者毫无慰藉。李明昌之死,是为父皇孝忠,而害死他的人,正是父皇。论及功过,父皇最不该做的,就是信重白马扶舟,任他恣睢骄横,权势滔天。若非如此,又哪会有今日之祸?一切皆因为你——”

    “云圳!”

    出口训斥的人,是赵胤。

    “陛下功过,岂能由你来评?”

    赵胤制止了赵云圳,眼里浮上一层浓重的阴翳。

    “陛下所作,皆是为你,为大晏。”

    “为我?”赵云圳愣了愣,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抿嘴不语的皇帝,不解地重复:“为大晏好说,为我怎讲?恕云圳愚钝,实在费解。”

    赵胤看了赵炔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突地拍桌子训儿子。

    “不懂,就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反思。”

    赵云圳:“……”

    他默默观察着亲爹的表情,沉吟片刻才道:“除了让我读书,你找不到别的招儿治我了吗?”

    赵炔:“……”

    当年,赵胤前往锦城就藩前,曾在御书房同赵炔有过一番秉烛夜谈。兄弟二人对仿佛无处不在又不知隐于何处的邪君,极为忧心。不怕鬼神、不怕邪魔,就怕这种未知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

    抓不到,无处可抓。既没有头绪,又不能当真把白马扶舟杀掉,于情于理,都很难下手。

    尤其,当时的白马扶舟正在大力对付邪君党羽。

    于是,他们决定听之任之,以不变应万变。

    为了把这件事情彻查清楚,赵胤交出锦衣卫大权,远走锦城。一来,外出就藩本就是亲王的使命归宿;二来,也是给白马扶舟机会,放长线钓大鱼。

    多年来,赵炔对白马扶舟的重用,也是有意为之。

    若不使其疯狂,如何让其灭亡?

    锦衣卫晏靳新的性子,赵炔比谁都明白。晏靳新识大体、懂退让。只要赵炔稍稍提点几句,他便会放权给白马扶舟。

    如若白马扶舟是一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一心为大晏着想,那他的能力在晏靳新之上,确实国之栋梁,此番重用恰如其分,算是光启帝赌对了筹码。

    如若白马扶舟别有所图,定然会露出马脚。那个时候,正好一网打尽,不留祸根。

    只是,赵胤没有想到,赵炔敢赌得这么大,任由白马扶舟的权势膨胀到这样的地步,与他当初的“听之任之”相去甚远,给白马扶舟的机会也实在太多。

    这样的宠信,白马扶舟便是一个忠臣,也能活生生被光启宠成佞臣不可……

    赵胤看着赵云圳仍然一知半解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平静地端起茶盏,轻饮一口。

    “有陛下在,有我在。如果一心要压着他,定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可是这个烂摊子,就会留给你——”

    赵云圳抿着嘴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眸底情绪不明。

    赵胤垂下眼,徐徐说道:“我和你父皇,终有一日会死。你是独苗,容不得半分闪失。你父皇自是要为你将来做个贤君而铺平道路——”

    “父皇?阿胤叔……”赵云圳万万想不到会听到一个这样的真相。

    赵胤看着他,又道:“外忧、内患,若不解决,陛下如何能安心?不仅白马扶舟的事是如此,就连北征也是一样。你的父皇,甘愿冒这般风险,甘愿忍受史书难抹的这一笔羞辱,便是为了在有生之年,替你扫清障碍,待你中兴晏室。”

    野心勃勃的乌尔格,老奸巨猾的乌日苏,无不虎视眈眈地看着中原大地肥美辽阔的千里沃土……

    两乌之战,不是今日,也会在将来。

    同样的道理,有赵炔和赵胤在,漠北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再过二十年呢?当他们年岁渐长,这些人还能按捺住内心的贪婪,不踏入大晏疆土,不染指大晏江山吗?不会。

    然而,彼此是为姻亲,赵炔要率先出兵,也师出无名。于是赵炔做了一个局,给邪君机会实施他的“危阑计划”,等着两乌野心暴露,然后再将他们打回原形,一举歼灭。

    “如今,阴山以北的牧帕城、卢巴尔、库尔苏、阿特格尔等地,皆归我国土。兀良汗却因来桑和乌日苏的兄弟之争,爆发内乱,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元气。北狄亦是如此,哲布以前不争不抢,如今让他尝尽了不争不抢的苦处,他定然会一雪前耻,整肃朝纲,而乌尔格当政多年,在北狄根基深厚,即便眼下倒台,但只要他活着,内斗便平息不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自家兄弟的“不争不抢、甘当绿叶”,赵炔深深望了赵胤一眼,又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云圳。

    “于我大晏,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借机休养生息,变革内丨政,铲除异己,立贤能,除奸邪,待时机成熟……”

    光启帝没有接着说下去,赵云圳已然意会。

    皇图霸业、逐鹿天下,不仅兀良汗和北狄人想要,他们又何尝不想要?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你皇爷爷的话,要时时铭记。”赵炔慢声说道:“只有天下无战,才能太平。可如何才能令天下无战?求和是求不来的,联姻也是联不来的。儿子,只有靠拳头,才能以战止战,只有大一统的到来,才能太平。赵家江山,须得代代有人啊。”

    “阿胤叔,父皇——云圳知错了。”

    赵云圳突然起身,走到他二人面前,撩起袍角,慢慢地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响头。

    “父皇和阿胤叔的教诲,云圳铭记在心。”

    咚!赵云圳又磕一个响头。

    “今日之言,儿子必定刻在骨头上,决不敢忘。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即便儿子完成不了,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孙子,子子孙孙,终归会将这个使命传承下去。”

    赵炔看了赵胤一眼,突然叹笑。

    “如此,为父便死而无憾了!”

    ……

    冬夜风凉,庭院沙沙作响。

    目送赵炔和赵云圳父子上了马车,赵胤这才回房。

    离开前,原本赵云圳要跟过来看望时雍的,叫赵炔给拦下了。

    毕竟不是小儿,得顾着男女之防。

    赵云圳再不像小时候那么拧巴,询问几句时雍的情况,再没多说什么,乖乖跟随皇帝回宫去了。

    这个时季,夜一深,便冻手冻脚。

    谢放早早让人备好了热水,待赵胤回来,便指挥人抬进去,可谓尽心服侍。赵胤差他下去歇着,自行去净房,匆匆洗罢,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惊醒了时雍。

    时雍并未睡去,待他掀被子才猛地睁眼。

    赵胤吓一跳,动作僵硬,看着她。

    “怎么还没有睡?”

    时雍眯起眼,似笑非笑,“什么表情?做亏心事了?”

    赵胤笑着拉开被子,躺到她的身边,怕把身上寒气过给她,稍稍隔了些距离,不料时雍却不管不顾地靠过来,腿一翻便搭在他身上,双手霸道地将他圈住,暖乎乎地身子棉花似的,熨帖得赵胤只剩一叹。

    “王爷去哪里了?这么久?”

    时雍近来眼神和耳朵都不好使,可心里明镜儿似的。赵胤没有瞒她,将赵焕和赵云圳过来的事情云淡风轻地说完,为免她伤怀,隐去了一些细节,说罢还玩笑一番。

    “云圳这孩子,心里仍惦着你呢,想来瞧你,让我给拒了。”

    “哼!”时雍不满地瞄他,“我回京都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话,也没仔细看看当初的小少年都长成了什么俊俏模样……你再不给我看,往后我看不见了可怎么办?”

    赵胤心下微窒。

    稍缓,他不动声色地抱住时雍,笑叹。

    “非要叫我吃味。嗯?”

    时雍靠在他肩膀上,叽叽地笑,“哪有做小叔的吃侄子醋的?他是个孩子呢。”

    “都要说亲了,哪里还是孩子?”赵胤在她臀上轻拍一巴掌,听她不满地哼叫,又将人搂过来,低低地哄。

    “行,都依你。不过须得白日里,方才能让他进来。这大晚上的,成何体统?”

    时雍再次发笑,整个儿靠着他,身子暖融融的,说话也慢条斯理。

    “最喜欢听你说成何体统了……”

    熟悉的,遥远的感觉,就像她刚与赵胤初识那会儿。

    那时候,赵胤古板得像一个老学究,正襟危坐,空有杀伐决断的手段和残酷暴虐的恶名,却行着君子正义之事,遵循仁道之风。

    “今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呀,说来给我听听可好?”

    女子柔软地靠过来,几乎融化了赵胤。

    他身子很快便暖和起来,轻轻拥着时雍,同她靠在枕上说话。

    “今日得信,官船已至济宁。岳母和褚老,还有两个孩子,就快要回京了……”

    济宁?时雍恍惚中想到几年前那个汶上的寺庙,以及他们当初南行时挂在姻缘树上的十根被盗的红绸和香囊,脸上浮出一抹笑痕。

    “怎生走得这样快?你可有让他们不要着急?娘的身子不好,孩子又小,从来没出过远门……”

    “说了的,你放宽心就好,我自有安排。”

    赵胤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时雍柔顺的长发,目光深深。

    时雍半阖起眼,像一只乖乖服帖的猫儿,二人安静地相偎片刻,赵胤又道:

    “陈红玉来信了。问起你的近况……”

    时雍抬头,道:“信呢?你怎么没有拿给我看?”

    赵胤笑道:“是寄到定国公府里的,只是提起你来。陈萧特地差人传的话。还说,乌婵今日去寺庙,带了一车香烛之物,见神就拜,见佛就跪,从前山一路跪行到大雄宝殿,可谓虔诚至极,额头磕肿了,不敢来见你。”

    乌婵这么做,自是为她。

    时雍觉得暖心,又有些愧疚。

    “我这一病,害得你们都跟着我受累。”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是你夫君。”说到这里,他又道:“方才我已差人前去庆寿寺,想必明早觉远大师就到了。兴许他会有些神通,想出办法就好了……”

    “呵!”

    时雍笑了起来。

    “他若有神通,那我便是神仙啦。这大和尚,整天之乎者也,即便感应到什么,大抵也会觉得,那是我的命数。他是不会违背天意的。出家人嘛,早已不理红尘事,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赵胤听来心里不是滋味儿,将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一双黑眸盯住她的眉眼,浮浮沉沉。

    “出家人,也讲一个情字。道常法师可以为了情,做到那般地步,身为道常的弟子,觉远想想办法,怎生就为难他了?”

    时雍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笑了一声。

    “你可千万别逼人效仿,以身祭天。”

    赵胤哼笑,“这和尚,没有那么高的禅悟。便是愿意祭天,大抵也会被上天嫌弃,还是不要了罢。”

    “我家大驴哥会说笑话了呢。”

    时雍钻入男人的怀里,赵胤双臂一紧,将人搂过来,搓丸子似的怜爱片刻,问她身子乏不乏,酸不酸,疼不疼,明日要不要带她出去走走,言语间满是担忧和宠爱,好像她脆弱的柳絮,风一吹就会化掉似的。

    时雍被他严肃的模样弄得笑不可止,尽拣一些宽慰的话来哄他。赵胤明知她心思,也不拆穿,只是将人压在身下,好一番胡作非为,如此耳鬓厮磨,亲热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停,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又传了水进来洗罢,这才相拥而眠。

    ……

    ……

    时雍白天睡了一会儿,加上身子不适很难睡熟,小眯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又清醒过来。赵胤恰是相反,他在京中事务繁多,一面担心时雍的身子,背着她到处找人在天底下搜罗能人异士,一面又要佯装无事,云淡风轻地陪伴她,宽慰她。其实他的身子早已累极、乏极,合上眼不到片刻,便很快入睡。

    房间里光线很弱。

    时雍靠在他身上,听着男人浅浅的呼吸,怕吵醒他,一动也不动。

    天快要亮时,她身子越发不适,着火一般难受,便又往里退了退,睁着眼睛看赵胤。

    天亮微明,今日想是一个大晴天,暖烘烘的阳光照在窗椽,有细碎的光照进来,时雍将枕头挪了挪,用视线仔细描摹赵胤英俊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安心,眉头是微微蹙着,高高的鼻梁下,嘴唇抿得很紧,一看便知是有烦心事……

    时雍翻个身,趴起来低头看他,一只手轻轻抬起想抚摸他的脸,却又不愿扰他清梦,那纤细的手指便只是在他脸颊的上方细细地勾勒……

    好像是想将这张脸深深刻在记忆里。

    “阿拾?”

    赵胤低低出声。

    时雍吓一跳,赶紧缩回手躺下去。

    赵胤没有睁开眼,分明还在睡梦中,含糊地唤完,只是本能地伸手过来搂她。时雍一动不敢动,僵硬地偎靠着他,等赵胤呼吸平稳下来,她才慢慢推开他的胳膊,想要坐起……

    “别动。”赵胤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拉过来,仍是闭着眼睛本能地去寻找她的唇。

    这男人……

    睡着都不消停。

    时雍屏紧呼吸,不料,赵胤浅尝辄止,突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就那么看着她。

    咫尺相对,时雍的眼睛圆瞪着。

    相视了片刻,赵胤突然哼笑一声,带着晨起时慵懒的沙哑,“小憨货,夫君亲你时,要闭眼。”

    “……”

    时雍莞尔一笑。

    “我以为王爷是睡着的,原来却是装睡占人便宜……”

    她笑起来煞是好看,可眼睛里的红血丝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赵胤眯起眼看她片刻,掌心抚上她的脸。

    “又没有睡着么?”

    时雍微笑:“睡了一会的。”

    “你这几日睡得少,这样不行。”

    “我明白。”时雍点点头。

    生病后的时雍很少与赵胤针锋相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赵胤心疼她,将她的手捉上来捂自己的脸,试了试,“好似比昨夜还要烫了……”

    时雍微怔,“有吗?不会吧。”

    她将脸靠过去,在赵胤额头贴了贴。

    “是王爷身子太凉。”

    “以前阿拾总说我温暖,像火炉的。”

    时雍笑了起来,“这都还记得呢?”

    说罢她看赵胤为自己忧心的样子,轻轻地环住他,脸颊贴过去,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不再睡一会儿吗?若是不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嗯?”

    赵胤眼睫微动,听着她这句引人遐想的话,不由促狭地问:“阿拾要怎的?”

    时雍抬头盯住她,倏而一笑,在他颈间轻蹭慢咬,低哑的声音说不出的缱绻滋味儿,

    “温柔乡,英雄冢……”

    听她诱哄,赵胤有些情动,隔着衣料在她身上慢游轻撩,沉哑低问:

    “阿拾说说,谁是英雄?”

    时雍胡乱地答道:“自然是我……”

    “那个叫爷疼疼的小憨货,又是谁人?”

    “不记得了……”

    赵胤见她矢口否认,低笑一声,将人抱到身上,掌心顺着后背缓缓……不消片刻,时雍便香腮透粉,耳朵烧得热红。赵胤这才气息不稳地笑话她。

    “如今可记起来了?”

    “讨厌。”时雍惯常耍赖,撑着他肩膀起腰坐起,不肯认输地解他衣领,垂头就在他颈间轻啃,直将赵胤厮磨得呼吸不匀,声音仿佛都哑在喉间。

    “不知羞的小娘子。”

    时雍喜欢情丨动时难以自抑的赵胤,低低娇笑。

    “王爷,你不想么?”

    赵胤面孔微微一僵,继而低笑。

    “想,本王想得厉害。”

    这样的女子,世间便只有她了。赵胤双臂稍一用力将人抱起来,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吻,轻轻地问:“不疼了?”

    时雍眼皮乱颤,听着他温柔的声音,身上原本火一样的炙烤,却似缓和了许多,反倒是五脏六腑里,被他的撩得沸腾起来。

    “嗯。”

    她垂目摇头,一声不发。

    赵胤却看懂了她的意思,仿佛受到鼓励般黑眸烁烁,低笑一声,与她两手交扣,低下头,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啄。

    “小娘子知法犯法,动摇军心,那本王便要按军法处置了。好好受着。”

    ……

    ……

    天阑静,夜未央。

    娇风推宝帐,银枪灼红粉。

    这天赵胤再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久违的酣畅让他有些许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锦城府的那些日子,没有焚情之毒,时雍也没有生病,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那时无须早朝,想睡到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赵胤极是自律,可有一个不怎么自律的小妇人总喜歪缠她,一次次令他破戒。

    阿拾很喜欢如此。

    喜欢赵胤因她而打破常规。

    但凡不想让他起身,阿拾便这般缠磨他,令他丢盔弃甲,终是要遂了她的心愿才作罢。

    然而,这一切终究有变。

    赵胤醒来时,时雍尚未苏醒。不是因为她睡得太熟,而是身子再次发病,一身的虚汗,赵胤一面替她擦拭着密密麻麻的汗,一面传水再叫人请太医。

    “没事。王爷,我没事。”时雍双眼半开半阖间,看赵胤急得额头青筋都暴涨起来,摇了摇头,握住他手。

    “我不难受。这焚情的药性,我已是习惯了。一天不来两次这般,我还紧张呢。”

    赵胤喂时雍吃下两粒她自己配的宁神药丸,看她脸颊通红嘴唇发青的模样,心疼不已。不承想,太医来看过情况,开了方子,虽然没有明白,却隐隐有些责备赵胤的意思。

    “王妃身子虚弱,王爷房里仍是要节制一些。”

    赵胤:……

    时雍:……

    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时雍忍不住笑,赵胤面无表情地保持着风度,等太医一走就惭愧地抱住时雍,好一番自责。

    这模样,直把时雍笑得弯了眼。

    ……

    晌午刚到,庆寿寺的觉远大师就被人抬到了无乩馆。

    之所以用的“抬”,是因为觉远大师受伤了,一条腿骨折。听说是那天下山去魏国公府示警,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到山涧里,若非两棵双生并排的古松挡住,大概就不是断腿,而是要命了。

    得闻这事,时雍怔愕之余,笑出了声。

    “这大和尚算天算地算人命,连自己的劫难都没有算到……就这般,王爷竟然以为他还能扭转乾坤?相信他能为我改命?”

    赵胤看她今儿服了药以后,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心下略略一松,跟着笑。

    “无妨。且听他怎么说,权当一乐。”

    时雍噗哧一声,“此话若让觉远大师听得,只怕又要哀叹连连了……”

    她板着脸,捋着下巴作捏胡子状,模仿觉远说话的语气,“锦城王无礼无德,不遵礼教,当真是被祸水歪缠得入了魔……”

    赵胤听她自嘲是祸水,唇角微勾,洗罢手拿布巾擦擦,又走回床边,弯下腰来,低头看她,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柔软又温暖。

    “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尚可?”

    时雍慵懒地半阖着眼看他,像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享受着他的爱丨抚,语气也懒洋洋的,

    “全是王爷的功劳。”

    谢放和白执就站在门口。

    赵胤闻言一怔,随即挽唇,捏一下时雍的脸。

    “阿拾可要随我同去?”

    时雍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去了,怕把大和尚的另一条腿也气断。”

    赵胤好笑,“那岂不更好。他走不得路了,便留在无乩馆,念经渡人。”

    “嗯?”时雍想了想,歪着头看他,唇角微微一抿,一本正经地道:“王爷,妾身觉得——此计甚妙。”

    见时雍又开起了玩笑,情绪极佳,赵胤稍稍松口气。

    “早膳想用些什么?我让人准备。”

    时雍笑着推他,“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娘昨儿走时说了,要给我做灌汤包,我等着呢。王爷快去,快去吧。别又让人笑话,缠绵闺中,不顾正事。”

    赵胤被她推得身子后仰,迟疑片刻,慢慢起身,摸了摸时雍的头。

    “那我先去了,小憨货。”

    时雍甜甜地笑,眉梢带俏。

    “快去吧,大驴哥。”

    ……

    赵胤走后,时雍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王氏和宋香就带着两个小的来了。拎着热腾腾的早膳,一把探入被窝里,将时雍拎了起来。

    “别躺了,起来吃了再你出街。”

    王氏的性子,时雍心里十分清楚。大嗓门、刀子嘴,却有一颗玲珑豆腐心。她不提时雍的病,成日就寻思怎么照顾她,话里话外没有唉声叹气,只有乐观的鼓励。

    她就像一颗燃烧的太阳。

    相反,宋香就比她娘的性子糯了许多,脸上勉强带笑,可有时候看时雍看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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