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嘴巴也是欠的,他说完旁边便有个更欠问却是为何?这读书人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开国帝杀有功之臣的事例,他言语之间虽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却是皇爷得了天下,就觉着谭二功劳太大,封无可封便只能弄死他了?
众人听了便齐齐吸着凉气,陈大胜隔着明窗看去,看客们的表情却是都信了的。那茶馆老板吓了半死,忙亲自出去撵客。
当时陈大胜就想,自打那疯尼来了,皇爷忍让了,天下便觉着皇爷没理了?现在还流传出这样的混账话,这就纯属放屁了!更在他看来,皇爷是替自己背的锅,那就不能忍了。
如此陈大胜便一抬脚进了茶馆,一伸手掀了那嘴欠的桌子,拎起那胡说八道的前朝文人,他便上了说书桌子。
也不管那嘴欠的如何挣扎,见看客要跑,陈大胜却指着茶楼的门说,今儿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跑,腿打折!
他奶就是这样威胁他的,每次这话都顶用。
看客们都吓得不轻,又看到门口一排亲卫老爷冷然堵着门,便各自低头颤抖着不敢动弹。
陈大胜看了一圈,见都老实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把背后长刀往说书台子上一放,就对众人说了一番话……
“我叫陈大胜,老家在被鱼道连累的两江下游,至今八辈祖宗还在水里淹着,咱是契约奴出身……而今在大梁宫南门值更,还有个虚爵叫做城门侯……”
“……皇爷给咱起了字儿叫飞廉,陈飞廉!记住我这张脸,还有这个名儿,以后保不齐时常就能听到了,谁敢说咱们皇爷不好,满口牙给你们打出来信不信?”
陈大胜不看人,一只手拽起那文人,对着他的欠嘴就是一拳,这人当下就吐出五六颗牙,一嘴血。
陈大胜把他掷在地上继续说:“就这样打!记住了!今儿我听这孙子说这话我就不愿意了,那旁人不知道这事儿?天下还有比咱们兄弟几个更清楚的么?你们就给我好好的听!不知道我是谁,听完了,出去随便拉个大梁官,下到不入流的衙役,上到一品的老大人们问,他们都知道我的。
便是谭帅来了,他也不敢说比咱们兄弟更知道二将军了!咱们是谁?咱们从前是跟着谭二将军卖命的长刀,在谭家军长刀营赚几个碎银子养家糊口搏命人。
今儿我也给你们说一回书,就说说谭二将军怎么没的吧,毕竟这世上再没比我们哥几个更清楚的了,二将军没的那日我们都在,一个没少都在这里呢……你们道听途说这些事儿,总比不过咱们几个亲眼目睹吧?老话这么说的?哦,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对吧?”
陈大胜是个嘴笨的,他话不多,说的也寡淡,开始看客们都吓坏了,最后听得人却越来越多,那茶馆外面拴马栅栏上都是人呢。
陈大胜也不会给谭家留脸,如何集结的,如何等待增援的,谭二将军最后如何疯魔的,他一个人如何舞着刀,直面黑骑尉进去再也没出来的……
最后他总结:“……咱们这些做老刀的,从背了这把东西开始对的就是黑骑尉,两军交战生死由天,都各为其主,碰上了,死战!我死他活,他活我死,这事儿谁也别怨恨谁,说不得前后脚阎王老爷面前报道,排的还是一个队。
咱们记不得杀了多少黑骑尉,我就记的咱长刀弟兄从前有两千,死了一千九百九十三,而今这世上就只有我们七个了,哦,庆丰还有个孟全子,那是半个,那家伙也是两江人,家里从前半村的亲戚,就活下来他一个。
都是爹生娘养的娃,谁就愿意死?可遇上了,打仗呢,就得死人,那晚最后的黑骑都死了,谭二将军也没了,黑骑尉跟长刀营是血仇,谁死都甭埋怨,咱早就认命了,什么不能一起共享富贵?什么封无可封?你们是傻子么?”
陈大胜用眼睛瞪了一圈人,他也说完了,便站起了,再看身边这个满嘴血,已经吓的尿了裤子的文人说:“前朝的吧?看你这打扮?家业败落了吧?你心有不甘,又气又怨,就编排起我们皇爷来了?”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老子是个小心眼,我记住你这个嘴欠的了!”
嘴欠的当下晕厥过去。
陈大胜背起刀,看着周围不说话的人嘲笑:“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前朝什么日子没经历过么?这才一年!这个天下还有个屁富贵,国库是空的,粮库是空的,土地是荒的,鱼道年年造孽两江下游人口都绝了!
咱们皇爷,满朝的老大人自打大梁朝立了,就都省吃俭用想办些好事儿,想给老少爷们赶紧清理下河道,想把鱼道补了让这天下恢复恢复元气儿,让你们吃上饭,让你们穿上衣!富贵~嘶~富贵?这个破天下谁爱接谁接,你们当我们皇爷多愿意呢!”
他走到门口心中不忿,就又回头抱拳说:“老少爷们就行行好,你们对天下的事儿不懂,就坐在家里安安静静吃你们的清闲饭!就为你们有空清闲着掰闲话这日子,多少人死了,尸骨还没凉透呢!却仍有那白发苍苍的傻子笨蛋,为你们这一个个脑子不够用的卖着命呢,这大梁朝国开国便减了三层赋,咋,觉着交的少了?吃的太饱就开始说闲话了?人得有良心,对不对?不是威胁你们,若是那一□□的老实人生气了,也不远,前朝可刚没了!”
骂完他红着眼珠子走了,越走越觉着对不住人皇爷,等补了一白日觉回了皇宫,这晚皇爷却让他进了议政的大殿,皇爷站在他面前似乎是很激动的,激动完了皇爷就红着大眼珠子,拍着他的肩膀说:“朕!没有看错你!好孩子啊!”
陈大胜当下腿虚,差点就没有软倒。
皇爷夸完,相爷也夸,老太师就摸着自己的白发苍苍叹息:“为天下万民安,做一傻子,老夫甘之如饴!””
往日跟他们少有来往的那些大臣们都对着他们几个微笑?
陈大胜就有些糊涂了,他心想皇爷我对不住您呐,让您给我背了个大锅,您还说我是好孩子?
越想越惭愧,他就红着脸跟皇爷施礼退出议政殿,继续虔诚守夜赎罪,对不住东家呢,以后要加倍干活才能对的起人家的粮食呢……。
后,他就听到他义父在殿里颇骄傲的说,我孩儿一贯如此,老实疙瘩还是个羞脸子,老大人们莫要夸他了,他最怕人夸他……
陈大胜就无力的靠在宫柱上,看着将将入夜的天空想,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恩,到底是升官了,两级!
后来陈大胜才知道,本来新朝崛起,新旧相融矛盾就会很多,不止朝上,民间更是谣言四起,乱七八糟的什么话都有,最恶便是武帝杀功臣。
可你也不能挨个砍了啊,天下万民,大部分是随波逐流听不懂道理的,况且你砍也砍不完。
皇爷杀谭二这个谣言早就有了,甚至为了这事,皇爷命前朝最好的执笔大臣写了他的造反过程,还着重写了与谭二的友情,最后这份《明心录》就随着公文层层下发了,皇爷希望天下人能够理解,然而天下人多不识字。
那布告在各州各县城门口都风蚀了,也不会有人去读。又为何谭家这样折腾皇爷都没办法,用干爹的话来说,对谣言这个东西,便是皇帝老子也是没办法的。
也是传奇故事了,偏这世上就有个知道真相的陈大胜,他心里有鬼,就理直气壮的去解释了,偏谁说都是分析,据说,听说……而他却是前朝苦主,又谭家军出身,谭二身边最后的老刀,如此他的解释才是最可信的。
尤其是他最后那段话,好像是很直接的捅破了真相,是啊,有点脑子的都会想,前朝还有什么呢?除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穷江山,勉强活下来的子民,还有什么呢?
什么大富贵啊,没有的啊!这个大梁朝只有一个为了万民活路造反的皇爷,还有一群励精图治的老大臣啊。
人心是个好东西,皇爷就莫名其妙便洗了冤屈,竟忽有了民心了。
他确定,飞廉乃是他卧榻边上,最信任之人。
陈大胜一脸懵,满朝大臣一脸懵,皇爷一脸懵,懵完就齐齐欢喜,再加上那疯尼她爹秦拙来了燕京,便彻底解脱了陈大胜。
皇爷给老刀们放了大假,临走的时候佘伴伴告诉陈大胜,明年开年,皇爷祭祀之后,便会分封一批有能力的朝臣,你们也位列当中,我儿官升两级,其余孩子们也做得不错,各升职一等,其余还有厚赏,便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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