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三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文革十年国家的号召,千万知青从城市极不情愿地走向了农村。改革开放后农村改革了,城市改革了,没有红头文件,只因城乡差别,亿万农民大军从山村、田野、平原中走出,带着希冀的目光汇成人流涌向城市,希望分得一杯羹以解饥饿,最好还掘得一桶金,城市人口迅速膨胀,移民城市出现了,城市里挤出了盲流。
可盛计并不是农民大军,他是刑满释放人员,也加入了城市盲流的行列。
文革其间未满十八岁的盛计因强奸杀人未遂被判了无期徒刑,这类罪行无论什么时期都得判刑,在砸烂公、检、法的年代只能由军管会包揽职权代办处理。
上世纪的七四年,在那个不求读书的年代,知识越多越反动,盛计就在一个较为偏远的山区人民公社内稀里糊涂地游荡着长大了。其父母都在供销社里上班,父亲负责废旧物资收购,母亲在农产品收购站里做出纳。倚香是收购站旁边一户人家的女子,盛计和倚香本是相识的,怎知盛计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倚香拼命的反抗着、叫喊着,当时失去理智的盛计发疯了,死命地用双手往倚香的脖子里卡,好在倚香命不该绝,在人民公社卫生院里昏迷了两天后奇迹般地复活了。
文革时期的行业排行榜中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在劳改场里罪犯们也自发地把强奸犯列为老九,是最为下贱的犯罪,认为最没本事和丢假“新兵”常被同改们剥裤子玩弄鸡奸虐待,盛计也不例外。当时玩得最凶的是赖八,赖八比盛计大十多岁,因惯窃、投机倒把、械斗同样被判处无期徒刑,是有名的诬赖,他给盛计起了一个绰号叫“生鸡头”
斗转星移,转眼十年过去,投劳和释放,所在中队犯人已换了大半,赖八和盛计都从原来的被迫改造慢慢地转变为自觉接受改造,原来那尖锐的抵抗情绪已被磨钝化,深感只有靠拢政府争取减刑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他俩都成了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获得了干部的信任,后期安排他俩养猪,他俩从原来的死对头变成了同改好友。
晋太元的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写道: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时间已跨到了九二年的八月,经过多次减刑后坐了十八年牢的盛计终于可以出狱了,刚好和赖八同一天刑满。
在提前三个月的出监教育中朱管教说:你俩在近二十年的牢狱生涯中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们入狱不久就反击右倾翻案风,接着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去世,打倒“四人帮”华国锋成了第一、第二代领导集体的过渡人物,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确立了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集体的领导地位,农村、城市相继改革,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社员的名称已不复存在,改为镇、管理区、自然村的建制,土地已承包到户,粮食以及日常生活用品已敞开供应,取消了粮票、布票、煤油证、肥皂证等一切票证,人员可以自由出入流动,不用以前的大队证明生产队挂钩,城市就业出现了打工一族
在十八年的“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的调教下,盛计和赖八表面上都表现得唯唯诺诺诚惶诚恐,这是监狱里生存的需要,可内心深处热血翻腾,听了朱管教一席话后心中暗暗窃喜,多少露出了奸狡和欺诈的脸色,认为赶上了大好形势出狱,正是闯荡江湖的好时机。
领了刑满释放证、居民粮食迁移证明及车路费后他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自由了。出了监狱门口,他俩一起毫无目标地坐上了公共汽车。
去哪里呢?家是不想回了,无脸见江东父老。盛计父亲来信说,供销社收购站已倒闭,失业后私人在镇开废品回收。自认为回去也无用。赖八的家在镇里是世袭商贩,文革初因是黑五类父母亲已被活活迫死,回去也是孤身一人。于是他俩决定一起闯荡生活。
三十五岁的盛计正值壮年,人生得高大结实,浑身充满活力。相反赖八年过四十六,尖嘴猴腮,还秃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大,已没有了刚投劳时的嚣张,他只有对盛计言听计从,看盛计的脸色行事,可盛计不善言词,而赖八是有名的“喇叭嘴”
在公共汽车上,盛计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皮肤黑里透红,略显发福,他始终保持着视线往窗外看,盛计很想找人搭话,毕竟十八年重获自由,时间跨度太大,对现时社会还懵懵懂懂一头无绪,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打开僵局。
“喂,同志,去县城呵。”盛计小心翼翼地问,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那中年男子回过头来,把盛计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没有回答,继续看他的窗外。
盛计觉得心虚,可能他看穿了咱们的身份,不配做同志。赖八接口说:“我们十八年来第一次和外界说话,这位同志就这样不给面子?”有时坦诚些摊出自己的身份还获得推心置腹的谈话。
那中年男子再回过头来,眼光在盛计和赖八那超短头发的头上转了几圈,脸上随和了些,说:“什么同不同志的,现在都九十年代了,过时的称呼现在听了有些不习惯。恭喜两位出册回家。”
盛计表现得坦然,说:“出册是真的,回家倒未必,无脸见江东父老。请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李魁是本人。两位如何称呼?”那中年男子摆出想诚恳结交朋友的架势。
“盛计是我,他叫赖八。请教李大人现时社会谋生之道,还望指点迷津。”盛计生怕又将文革时期的热门货带进口语,只得学着古人的口吻。
李魁沉思一会,浅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两位,现时社会没文化谋生艰难,靠苦力只能维持两餐,苦力也有大量民工抢着干,城市里滞留着许多盲流,他们无固定工作和住所,无可靠收入来源,靠零散杂工开饭,一杯羹要分开来喝。”
盛计想说什么但一时还没打开思路,李魁诡秘地接着说:“现在倒是有一个赚钱的好时机,就是炒股,去深圳抢购新股认购抽签表,无钱炒股贩卖抽签表也发小财,我就是回乡下将三姑六婆的身份证收集起来去深圳购买抽签表的。”
真它妈的时势风云变幻莫测,简直是作弄人。赖八心里在骂:现在的人讲赚钱也讲得那么响亮、有力、出面,完全是资本主义复辟,刘少奇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又回来了,若二十年前一直都坚持“刘、邓、陶”的路线,我这个投机倒把贩卖商品就不会被判刑了,可能还会获得政府部门的表彰奖励呢,还有我父母的死,真是冤枉。
“听说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可能是我们容身之所,我们就直闯深圳。”盛计高亢激昂地把手一挥,其实内心空虚得很,说后不禁一颤。
“对,我们直闯深圳,享受自由。”赖八附和着说,想将自己的怨气推向社会。
李魁见此二人如此意气用事,连忙提醒说:“你们有所不知,去深圳是要边防证的,还有身份证,你们可都还未办理。”
赖八坚决地说:“我们有刑满释放证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这就足够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望李魁让我们看看边防证和身份证,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证明。”
李魁哂笑一声,掏出边防证和身份证,心想,看你俩如何玩把戏。
刚好边防证的大小、颜色、花纹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基本一致,只是内容不同罢了。问明白李魁过关时不用盖章、只是个人拿着排队通过的情况后赖八和盛计决定蒙混过关。
李魁见他俩如此敢于冒险,也为他们壮胆,说:“过关后到了深圳,你们帮我排队购买新股认购抽签表,我安排你们一个星期的食宿。”
盛计爽快地答应:“一言为定。”
随后李魁拿出了名片,一人一张。说:“其实我在深圳开了一间废品回收站,老婆站门面,我联系业务兼转卖,里面有bb机号码、电话和联系方法,走失了可以戈我找到人。”
只见名片正面有李魁的大名及联系方法,背面的业务主办和经营项目中印有:“回收废书、报纸、啤酒瓶、塑料薄膜、胶鞋底等;回收并出售旧家电;回收各种电料废钢材、铜、铝,各商场、宾馆单位库存积压、折旧各种产品;有私家农用运输车可联系装载,牵线搭桥有提成”
盛计和赖八死盯着名片,一片茫然,同时也真的羡慕和佩服李魁的经营之道。也难怪,刚从‘桃花源记’中出来,只有以前的记忆,现时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需要了解和学习。李魁只有象教小朋友那样不厌其烦地从bb机、大哥大讲起,连带讲到生活中的煤气炉热水器电饭煲等,讲到现时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到了县城车站,他们直接转乘开往深圳的长途客车,盛计和赖八一直都在思考着如何通过边防检查站的问题。
检查站到了,人车分流过境,只见上万人滞留在那里,排着长龙等待通过,站内两旁站着过度疲劳的武警,以示检查。大多数人都是从全国各地冲着去深圳抢购新股认购抽签表而来的,发财梦笼罩着深圳的上空。三人最终还是采纳了赖八的过关主意,盛计排前,赖八在中,李魁在后,盛计和赖八用手指将居民粮食迁移证明的版头往下卷,检查站内除了脚步的移动声外,肃静得很,人人的视线都专注在武警的身旁,轮到盛计通过了,突然赖八仰首向天,发出“啊!”的叫喊,周围的人跟着抬头沿着赖八的视角往上看,武警也分了心,把视线移开了,盛计通过后马上抱腹呕吐了两声,武警的视线又移向了盛计的背后,赖八已经到了武警的跟前,在后的李魁推了一把赖八的屁股,赖八一个踉跄过去了,武警马上回过视线直盯着李魁,李魁连忙陪笑着将边防证和身份证递了过去,武警看后挥手示意通过。
过关后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魁也暗中佩服他俩的胆识,认为要想在深圳那样竞争激烈的城市立足,就要胆识过人。回到客车上盛计和赖八相视大笑,笑出了他们的奸狡和欺诈。也难怪,他们在高墙内的狭窄空间里苦度了近二十年,在乏味的牢狱生涯中用作弄人、虐待人、玩滑稽恶作剧、暗地里和政府干部玩藏猫猫的游戏来调侃生活,回归社会后一时陋习难改,用玩恶作剧的方式来报复社会,悲哉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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