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抽身亦颇不易。因为胡宗宪先走了一着狠棋:当连战皆北,敌踪深入,他从石门脱困以后,激励疲惫之师,另调在外围监视的俞大猷、卢镗两军的一部分兵卒,烧毁或者击沉了所有倭寇海盗的船只。同时下令封河,所有东起嘉兴,西到杭州,北自湖州,南迄海宁这方圆两百里的内河,民船一律撤出,不准通行。这一来围桐乡的三股倭寇海盗,行动就不便了。
叶麻、陈东很着急,他们急于想回川沙老巢,但这一次掳掠所得,非常丰富,非有船装载不可。如果由陆路回川沙,除非单身脱走,否则车载背负,行动迟缓,官兵拦一阵、杀一阵,连人都到不了川沙。
于是,胡宗宪派人潜入敌阵,挑拨那“归思”特别浓厚的海盗,作为活动的目标,散播出颇能打动盗心的种种流言。
这种流言是说:胡宗宪因为朝廷特派赵文华征调重兵,南来督师,深为惶恐,怕皇帝因为他剿倭无功,将他下狱治罪,所以急于求和。但他又举棋不定,一则怕自己先提出求和的意思,倭寇海盗开的条件太高,不能接受;再则存着希冀之心,赵文华既然是知好,而且随带重兵前来,如能借他的力量,大大打个胜仗,那么事先求和便是大大的失策。
因此,叶麻、陈东的部下,都在暗中谈论,认为胡宗宪既有此意向,真是脱身的好机会。如今是连叶麻、陈东亦已听到这话,双方接触的机会快成熟了。
“现在穿针引线靠徐海,徐海怎么个做法,又要靠你!”罗龙文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翠翘,你想,你是不是很重要?整个局势的变化,你是个关键。”
这当然是过甚其词,有意抬高王翠翘的话。她细细听完,内心感到异样的兴奋“罗老爷,”她谦虚着说“徐海怎么样做法,当然是这里已经替他想好了的,我不过带句话而已。”
“岂止带一句话,其中长期大论的道理,神而明之的做法,都要靠你转达。说错了一句,就会坏了大事。”
“不会!”王翠翘答说:“这点聪明我还有。”
“好!那么,我告诉你。”
灯下相见,如在梦中,哪怕当年如胶漆似相投,形影难分,此时由于时间的相隔,彼此都觉得有一大段距离阻亘着,仿佛牛郎织女在银河两岸,唯有遥遥凝视而已。
终于是王翠翘先开口:“你变了!阿海!”
“阿海”二字既陌生、又亲切,多少年没有听人用过这个称呼,徐海突然觉得距离缩短了,很快地踏上几步,拉着王翠翘的手问道:“我怎么变了?”
“丑死了!”她皱着眉说“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
徐海是穿的一件名为“油疙瘩”的日本式浴袍,长可及膝,露出一双泥腿,自己看看形相亦觉不雅。当即答道:“你不爱看我这件衣服,我马上去换。”
说着,徐海便唤小喽罗打水,就在院子里脱光了,大洗大抹了一番,然后换上了整套的衣帽鞋袜,打扮成一个秀才模样,方始再来跟王翠翘相见。
“这才是!”她满意了“自己好好有衣服不穿,去穿得那种鬼样子!”
徐海笑了“你倒一点没有变!”他说“说话还是咭咭呱呱,半句不肯饶人的样子,而且也还是那样漂亮。”
“谢谢你,用不着你恭维我!”王翠翘问道:“我问你句话,这几年我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
王翠翘所耿耿于怀的,是徐海还俗“落草”事先没有跟她见一面,问问她的意见。而在徐海觉得一时不便解释,也不必解释,所以只是笑笑不答,或者有意顾而言他,因此,气氛便显得不大融洽了。
“我们吃饭吧!”徐海陪着笑说“你老远地来,肚子一定饿了,什么话都等吃了饭再说。”
这可以算是一个暗示,到得晚饭以后,罗帏双携的当儿,有多少话不好说?王翠翘当然也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她不能没有疑虑,因为就在这接谈的片刻,她发觉徐海已有了许多改变了。
第一是骄奢。泡来的一碗六安岕片,尝了一口说味道不正,要换洞庭碧萝春;等唤了碧萝春来,又说水不够烫,香味出不来。这份喝茶的讲究,跟他的身分太不相称。
第二是粗暴。就为了那碗茶的开水不够烫,他横起脚来就踹,把个小厮踹的捂着小腹蹲了下去就站不直了。这都是因为做了强盗的缘故;王翠翘决定要切切实实地拿他矫正过来。
因此,一到桌上,还未坐下,她就摇着头说:“这些东西我都不能吃。”
一桌子的珍肴。即令厨子的手艺差些,材料是好的,徐海不免稍有诧异之感“怎么不能吃?”他问。
“我吃斋。”
“吃斋!你怎么不早说?我叫他们弄素菜你吃。”徐海说道:“夏天,倒是吃斋好!有最好的口蘑——”
“不!”王翠翘打断他的话说“我吃白斋。”
“白斋”就是只吃白饭“那怎么行?”他喊了起来“看我的面上,你就开了斋吧!”
“罪过!”王翠翘嗔责着“你怎么好说这种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总不能吃白斋。”
“你别管我。我吃白斋!”
“好吧!”徐海赌气说道“你光喝白开水,我也不管。”
话虽如此,却将自己面前用景德镇细瓷碗盛的一碗饭,推到了她面前。王翠翘有些好笑,但并未软化,一面将饭碗推了回去,一面说道:“我不能用这个碗。”
“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有别的道理,我只是看见这只碗伤心。”
“伤心?”徐海诧异地“一只饭碗难道也会惹起你的感触?”
“对了!一点不错。”王翠翘拿起饭碗,指着上面的花样说道:“这是人家做寿的‘寿碗’,青的松树、白的鹤,还有南极老寿星,上面烧得有字,还有人家老夫妇70岁的双寿。现在呢?寿碗在这里,做寿的老夫妇呢?只怕倭刀一挥,双双去见阎王了。阿海,你说,我看见这只寿碗,伤心不伤心。”
徐海勃然变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双眼斜睨着,不知他是在忍怒,还是在酝酿怒气?神情显得很可怕。四五个执役的小厮,都紧张地退缩一边,睁大了眼注视着。
见此气势,王翠翘亦不免有些惴惴然。她很机警地不再作任何火上加油的举动,可是也不会显出畏惧的样子,只是镇静地、矜持地,将一碗白饭拨出一半,注满茶汁,很从容地吃完。
等她放下筷子,抬眼看时,徐海已变得比较平静了。他的脸色苍白,双眼倦怠,仿佛很软弱似地,这使得王翠翘不忍之心,油然而生,若非有那些小厮在旁边,她一定会搂住他的头说“干嘛气得这个样子,逗着你玩的!”
这样的动作和语言,在此时虽不便表现,但用关切表示抚慰的话,却还是可以说的“怎么啦?”她问“你怎么不吃饭?”
“我的胃口倒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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