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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痴鹞儿(第2页)

“舅舅叫鹞儿是出于小名?”我问。

母亲摇摇头,叹息道:“他啊,还是自己干的营生,没有正经工作,到处摇来摇去,和天上的风筝,不靠谱,还是哪个虫啊!你可不能学他样,俺陈家成也蟋蟀,败也蟋蟀”

妈妈说的话我信,舅舅是从没有做过一项正正经经的工作,在我记忆中,他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不是自己主动放弃的,舅舅的成绩还是可以的,特别是作文曾上过学校墙报!哪为什么?是老师受不了他给班里带来的歪风。上课时教室里蛐蛐叫声不断,男同学几乎都迷上这个小精灵,常常成批逃学去乡下逮蟋蟀,始作祟者是舅舅。校长把他“请”回家中。从此,他长长的个子,薄薄的胸,耸肩缩头,风鼓起身上件敞襟夹衫,飘飘然地出没在里弄里“鹞儿”的绰号自然鹊起。

街道和居委会介绍他干过一些事,但鹞儿吃不了苦,也无常性,每当入夏,就不顾三七二十一丢下手中的活,跑啦!忙乎他那个蛐蛐儿事,你说,还有哪个单位要他?

没让他下乡?

这还得益于外公,即母亲出嫁时他拱着袖筒,家庭落势了!一是赌博,二是45年胜利家产被抄。为什么,也是虫!从事伪职与蟋蟀有关,组织起叫“云虫社”的,即是玩家参与图乐的团体,社长是外公,后来查里面有许多汪伪的汉奸,还有皇军。外公撒尽家财躲一劫,但先祖创的业也罄空了!

有道是祸福相依,要不解放他家大地主是逃不了的,不可能定为城市贫民。

鹞儿家住在菜市桥河下直街,一间破落陈旧的木栅房,前临街后靠河,狭狭长长和他人样,寒酸得让人摇头。这间房原是外公仆人住的,外公从上海瘪塌回来,一家人就住在这儿。外公驾鹤西去不久,外婆瘫痪了,姐姐们先后出嫁,只剩下舅舅一人照顾,成为十足的困难户,街道逢年过节还重点关照慰问呢?

要说,鹞儿无工作,整天飘来摇去的,他家吃什么?当然出嫁的姨妈等包括我家按月有钱过来,但当年都是低工资,要管二张口外加些医药费还是不济的。而舅舅有时出手还很大,我上学时的书包就是他给买的,还配齐许多学习用品,让好多同学羡慕。我问过妈妈,妈妈不置可否地唉唉,还是老爸透了底,他啊,是赚不正经的钱!蛐蛐哪!

靠蛐蛐赚钱?我到是相信的。

这又是歪打正着的事儿!

原来,鹞儿家住的这条街是这个古城有名的蟋蟀“市场”现在人们都接受了,花鸟市场中摆满各种玩虫的家伙,在斗虫季节时,买卖蟋蟀的生意热闹非凡,从山东来的,江苏到的,包括大上海甚至北京客人都喜欢会聚一起,成为一种时尚的娱乐。但那时生活很严肃,玩虫虽然早年政府不取谛但决不鼓励,人们只是自发地凑在一起。菜市桥河下得天独后,一则是街道偏僻冷落,二是它近东河直通运河,乡下船上上下下多,三是功劳要归我舅舅,他是行家,开始玩也是他起的头。

原来此桥边有个茶室,江南人喜欢吃茶,而出产龙井的地方尤其断不了啜饮之风。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茶室有很多,特别是临河沿桥的,人们想卖点新鲜菜到河中船上挑好,上来歇脚扔出几角钱,泡上一杯,惬意喝口,与热人云山雾海地畅谈一阵,浑身舒畅地回家。当然这种生活只是解放短短几年,当进入社会主义大道后,个体消灭了,茶室之类也革命得只能在公园为劳动者提供幸福了!

我七岁前,古风犹剩,鹞儿停学后经常去茶室。从七堡驶来的船家有人把捉来的蟋蟀在茶室兜卖,人心是贪玩的,何况杭州民间喜欢蛐蛐,说是有传统也好,习俗也罢,有人边喝茶边将卖来的虫与人比斗,热热闹闹地乐乎,图个开心!鹞儿本是此中里手,又有遗传基因,特别能识货,每每经他过眼的都是赢家,当然自己也押点份钱,这样一个季节过来,赚了不少花销,成为菜市桥茶室玩虫的名人。

可是好景不长,运动一个一个如东河水涌来涌去,茶室应时而没,乡下的船只来得少了,人们的快活也减了,清闲喝茶的功夫都被各种提高思想觉悟所挤占。当然空的人总还是有的,如鹞儿就是一个。他无事,热天早上就在自己临街的家门口放张角牌凳,上面一把宜兴壶,一只茶盅,坐在靠背竹椅上自得其乐地酌一口,掏出包袱里面的小竹筒,用网罩把虫倒出看,见中意的,就从凳下拿出蟋蟀盆,凑成一对放入,用芡玩拨。虫儿斗开,过路人与邻居都围过来看,还指指点点。有人心痒,向鹞儿买上一只,有人自己带来的,于是作对厮杀。这样时间长了,光一张角牌凳上玩肯定不行,就自发地沿街散开,一堆一堆的,慢慢在街面伸展开来,许多爱好者过来了,聚集玩虫的人群,渐渐形成市面,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如此,这个城里喜欢蛐蛐的都知道菜市桥河下,也知道有个叫鹞儿的人,在最热闹的月份里,他坦然成为“大师”在街头从这头到那角都有人跟着,递香烟的有,塞小钱的不少,还有各种交易的手段和方法。我此时正好放暑假,也成天泡在,乐不可支地跟在舅舅屁股后转

这还不是最高兴的事,跟舅舅晚上去七堡络麻田里捉蟋蟀那才是最刺激和欢趣的辰光。

月亮升到中空,皎洁清冷的光静静地笼罩郊外田野,舅舅带着我,沿江边公路飞快地踩着脚踏车,耳边风清凉地吹拂,路上已嗅无人影,只是两个黑影在快速移动。

到了!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络麻田,正是拔节疯长的时候,蒙胧望去,一垅垅耸立着的青麻杆,如孩地般地在夜风中摇曳,杆与杆之间,黑黝黝地里,听见令人心醉的虫呜声

舅舅把车靠好,脱掉鞋,光脚带着手电筒、网罩和存放藏蟋蟀的竹管,摄手摄脚地钻进络麻田。我也把两只破球鞋踢掉,赤脚躬腰弯膝紧随着。脚底板下的泥是松松的,能感觉出一粒粒的土坷垃,还留有白天高温余下的湿暖,酥酥痒痒令不防会踩在正在涎爬的蚯吲上。

我知道舅舅特地选这样日子。午后有场雷阵雨,辟辟拍拍地狂飙顷下,很快乌云收起,骄阳又喷着烈火烘烤,空气是湿润还有些蒸闷,这种状态的深夜是田间各种呜虫欢叫寻偶的好辰光。

络麻田更是呜虫起伏,你听“促促促”声短轻叫的是土螽,一种貌似蚱蜢的小虫;“昂昂昂”音色高亢嘹亮的是个头偏大的是油葫芦,喜欢大摇大摆;“切切切切”不断嘀呜的是金钟儿,还有“咭唧咭唧”作响的是金铃子。只有蛐蛐不太鸣叫,在昆虫界它自视高贵,间歇性地矍矍几声。当然也有例外,即求偶性急的叫得频繁响亮。对这种蟋蟀舅舅听见了也不去理会,他常常一人蹲在麻杆棚下,忍受不时从叶蔓中滴下的水珠,或无名的小虫,叉开脚指缝静静地蹲着,也不吸烟,更不开灯,甚至连大气也不出,黑暗中只有二只眼睛透出灼灼光泽。

我那有这样的耐心,听到蛐蛐的叫声,就径自过去,当然是小心翼翼地。赤脚正好,它可不带出声音,盯着矍矍声移步,到了呜虫前面,蹲下身。此时往往蟋蟀叫声停了,只种小精灵,听觉是十分敏感的,也许天生有第六感觉,让你守候得焦急直冒火。

终于,又鸣了!

对准方位,我猛地扭开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射在麻杆根部微微掀起的小土粒间,一只麻黄的蛐蛐头昂着。它完全被灯光照蒙了,我快速把网罩布住,在泥块后面那么一拍,蟋蟀本能地向前一跃,进入网中蛮乱挣扎。我得意地如将军捉到俘虏把它装进竹筒,摘几片络麻叶,搓成团塞好口,寻觅下一个目标。

这样东找西捕地不断有虫收入我的囊中,所带的筒子不够了,我折回想找舅舅要一些。谁知蹲着的黑影仍旧纹丝不动!难道他睡着了?我跨着步拨着撂头的枝叶,声音明显搅动了舅舅,他生气地打着手势,我屏住呼吸,知错地悄悄后退。

常常是这样,舅舅一个晚上有时竟捉不到一只蟋蟀!最多也就二三个。那象我,口袋里,腰带上,裤脚管都装得满满的,心满意足开心甜爽。

当朝阳升起时,舅舅和我坐有江堤上,面对粼粼浪花,吹着清凉的晨风,吃着带来的米团,我显摆似地一只只让舅舅看,得到结果是眯眼摇头,临末,指着鼻子说,你啊,忙乎一晚抓的都是蹩脚货!让我泄气懊丧。

次数多了,我明白,舅舅从声音中就能辩别虫的好坏,他要捕捉的是上品蟋蟀。这些身价高贵的虫,脾气也傲,不会轻意呆在一处,选择地方特别,喜欢独居,打洞狡猾,会设有几个出口,轻意不叫,偶而极短促啼一下,一有轻微动静早已远遁了。所以觅着只好虫是很难的,找到极品更是不易。舅舅轻飘的身影,在捕虫的夜晚,竟变得铁塔般的持重稳固。

在江堤上小憩后,通常舅舅还要到乡里走走,找几个熟悉朋友,收购些他们捕捉的蛐蛐。这些淳仆的田间人,见到总是鹞儿长鹞儿短的,从不与他讨价还价。舅舅爽快,认为好的,出手很大,还从不吃他们挪他们的。那时农民苦啊,公社化后被紧紧拴在田畈里,整天不休的强体力劳动,没有其它任何经济来源,你只要瞧瞧茅屋堂前饭罩下的碗,盛着的是些蕃薯和霉干菜,能抓只蟋蟀,换上几个钱,是撞上运道了,这一带人早已失去玩虫的雅趣。

回到家,母亲见我浑身如泥鳅般地脏乱,眼皮瘫沓,拖着双腿进来,人也不理,倒头就睡,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心疼和懊恼,跺着脚数落弟弟,可是她的唠叨很快被我的鼾声掩没

我后来不再跟舅舅去逮蟋蟀,倒不是妈妈的阻拦,而是有次受了大惊吓外加其他原因。

已经是凌晨了,天色微熹,鱼白色的亮光丝丝透进络麻林,我正想钻出去歇歇了。突然几声啸亮的啼叫,带着昂昂的腹肌音,肯定是只好虫!我兴奋得涨红脸,压住心跳,一步步前寻,已到田梗边,再过去是旧塘路了。古老的麻石条垒积着,那只诱人的虫子就是在石缝里。矍矍声变成“唧琴唧琴”的作爱声。

一绺朝霞映起,看见两根长须在摇摆,鼓起的小眼珠正舒惬地闪烁,果然背上驮有“三枪儿”(即三根尾叉的雌蟋蟀)与之欢愉交配。说得迟,那时快,我把手伸了进去,两只蛐蛐受惊,分头逃蹿。是只“紫背金”少有的上品虫!我大喜若狂,正要逮着时,冷不防从旁游出条斑烂的花蛇,猛地朝我臂上咬了口,吓得自己赶紧拔出,蛇从身边赤溜过去,伤口激烈疼痛,浑身哆嗦,忍不住大叫。舅舅赶过来,一见,面色也白了,连忙解下裤带紧扎住上臂,风也似地抱起我狂奔。我很快陷入昏迷。醒来时在乡卫生院,一个老中医与舅舅讲,这孩子命大撞上五步蛇,学名银环蛇,极毒,幸亏不着地又带系得紧,否则不死也要残臂!我两眼婆娑瘫软在床上,从此再也不敢到野外捉蟋蟀了。

还有是环境改变,政治空气越来越浓,菜市桥河下直街蟋蟀“市场”被清理掉,花鸟鱼虫等成为封资修腐蚀灵魂的邪毒,当鹞儿强制安排进街道工厂,我也考入华东农大从运河埠头登上轮船离开。

外婆故世的消息传来我正好毕业考,当论文答辩结束匆匆赶回到舅舅家,一切都晚了,我赶到临河老宅,门紧闭着,敲了几下,里面一声闷问:

“谁?”

印证是我,舅舅掀开条缝,我仄身刚进,他即慌忙把门关住还加了个木棍顶上。

“你在干什么?”我走进里屋,原先外婆的床榻地方舅舅正在破土挖掘,碎泥堆边是个三尺来深的坑!而旁边放着许多古书和盆罐。这些书和盆罐都与蟋蟀有关,我小时就熟悉。

“挖防空洞,不是号召要深挖洞、广积粮防止帝修反突然袭击!”舅舅明显瘦了,薄薄的胸膛上,肋骨根根起伏,胡子短渣,头发枯燥,他捋了汗珠苦笑着反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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